盡華色<二>




樿




「怎麼會……?!」匆匆自外奔入屋內、氣喘連連的幽助與桑原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藏馬鮮血淋漓地躺在飛影的懷裡,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被震懾在當場的兩人頓時說不出半句話來;這明明是一個應該可以圓滿達成的任務的,他們事前計劃是如此縝密、詳盡…。卻沒料到分頭行動的四人竟各自遭到埋伏與陷阱;然後,當大夥兒好不容易會合時,藏馬卻已離他們遠去…

桑原含著淚別過頭去,他不願看飛影所摟著的藏馬的殘敗身軀;而幽助則是悲憤地搥著染滿腥紅的牆壁,口中發出淒厲的不平與怒吼。

飛影冷眼看著這一切,什麼話也沒有說;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默默拾掇起灑滿地面的冰淚石--他為藏馬洩漏的一絲情感;之後,飛影帶著狐狸無聲無息地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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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大駕光臨哪!極惡盜賊-----妖狐藏馬!!」一名令人作嘔、渾身粘膩的紫色妖怪在藏馬甫一踏進屋中,便大聲地向他吆喝著;而環繞屋內的嘍囉們則蜂湧地不時發出喧雜的鼓譟。

「…看來我們都中了計…」藏馬喃喃說道,不慌不忙地拿出鞭子,於瞬間便劈裂了幾個最接近他而意圖衝上前展開攻擊的妖怪。

雙方勉強維持的均勢在鮮血噴濺的一瞬間完全瓦解,隨之而來的是不絕於耳的呼喊打鬥聲。

"糟了!"不及閃躲數條白燐刀鋒,藏馬頸上的鍊子被硬生生地削斷;他看著冰淚石如流星般劃出一線微亮後,以完美的弧度墜落於地…

藏馬反手揮鞭又撕碎了一群小跟班;夾雜著一絲擔心與慌張,他急忙覷了個空檔便去揀那條對他最重要的信物…卻沒顧及那鍊子落下的位置便恰好在紫皮妖怪腳邊,而那妖怪見到藏馬的舉動,浮腫粗爛的臉上便暗暗浮出了一抹勝利的詭笑。

在一陣急速地令人無法閃躲的炫目閃光之後,藏馬手中緊抓著冰淚石,動彈不得地倒臥在屋內一角。

「哎呀∼不過是冰淚石而已嘛!何必冒著被電擊擒殺的危險呢!?真是太不小心了∼」宛若首領般地倨傲,那紫皮妖怪諷刺地嘲弄藏馬;邊說還邊試圖扳開藏馬緊握的、拿著冰淚石的拳頭,想將那顆價值連城的寶石占為己有。而藏馬則顫抖著拼命使力扣住那條斷裂的鍊子,不讓對方得逞--"不給!!"--碧綠的瞳中流露出堅定的悍戾之氣。

屢取不得的憤怒讓紫色妖怪自覺在眾多部下的面前失卻顏面,他為此深感羞辱,於是他洩恨似地自腰間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將雪白的刀刃沒入藏馬的手掌之中…霎時,狂噴的甜腥為早已遍佈蕪雜的地面與牆壁敷上另一抹妖異的鮮紅色澤。

「我就不信你不乖乖地把手打開!!?我就不信我拿不到!!」瘋狂地叫著、嚷著,鋒利的刀尖所攻擊的對象也轉往藏馬另一隻手…和無力反抗的纖細身軀…銀白的刀鋒閃了一次又一次,深長的血痕也越來越多…。儘管意識隨著血液的流失而漸漸微弱模糊,但肉體上的持續劇痛卻讓藏馬稍稍回復了行動能力…

於是,在藏馬最後一聲用盡力氣的低喊後,如猛虎惡狼般自地面竄出的植物將屋裡的邪惡與暴行給完全結束了…

…完完全全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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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結束了。

飛影懷抱著藏馬微溫的屍體坐在地上,靜靜地對著眼前沙沙作響、一片雜質的靈界電視螢幕,那是小閻王應他的要求而自藏馬殘存的記憶中抽取而得的影像。看著身旁面無表情的火妖,小閻王心中不免感慨:"…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哪!…"

「來了嗎?」冷冷的聲音,不著邊際的問話,但小閻王可明白飛影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不…還沒…等到他來了,我再通知你好了…」對啊!藏馬的靈魂居然還沒來靈界報到…這是讓小閻王匪夷所思的一點;照理說靈界帶領人的效率不該變得那麼差的啊!不然就是其中出了什麼問題……

「再說吧。」扔下一個簡短的答覆,一襲混著紅艷的黑色身影倏地離去,快得讓小閻王眨眼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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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影回到了睽違已久的魔界,他找了一處隱密的林中清泉,替藏馬收拾滿身的雜遝紊亂。絞著滴水的布巾,飛影輕輕地、愛憐地替那張無瑕的人類面孔拭盡一臉血污;破爛碎裂的衣物被解開,藏馬整個人被飛影埋入冷泉中,清洗遍體的傷痕與創口,澄澈的水面頓時浮現一朵朵殷美血花……;像要留下最後記憶似的,火妖鮮紅的眼眸死盯著懷中絕美清艷的狐狸不放…而藏馬的肉體也在此時失去了僅剩的體溫……

最後,懷抱著已無生命的人偶,飛影登上一崖高險,藏馬伏在飛影胸膛的臉上似乎還帶著微笑…;火妖將懷裡大大小小的冰淚石放進藏馬手中,又將頸上掛著的、冰菜給予自己親愛的孩子的遺物解下,繫在狐狸低垂的頸上。

「…那些…都是你的;…對你如此重要的這一顆…就留給我…」哽咽、沙啞的嗓音,飛影顫抖的手緊緊抓著那條斷裂的冰淚石項鍊。

再次留戀地望了藏馬一眼,飛影忘我地將唇貼上那曾如薔薇般輕柔的冰涼殷瓣,而一團旋跳著祭禮之舞的詭譎火焰則在手中不住地躍動。

「別了…」

不久,崖上延燃起一陣熊熊大火。極惡盜賊--妖狐藏馬的響亮名號就在這孤絕淒美的燦爛輝煌中成為歷史;而飛影心中最愛的狐狸也在此時此刻化為無謂的塵埃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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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什麼都不想的話,日子真的很好過;生命的變遷不一會兒便會被四季的更迭跨越,然後等著迎接死亡的來臨…;但若是心中有所牽掛,那麼歲月定有如藍天連綿不斷的白雲一樣,無止無休……

十年了--三千六百多個日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即使如此,這卻足以讓人世間所醞釀的一切發酵成醉人的美酒,或是讓衰老的陳跡更進一步霉爛成醜陋的骷髏。

在這段漫長的日子裡,幽助和螢子、桑原和雪菜揀在同一天各自完成了終身大事,飛影並沒有到場觀禮;幻海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飛影也決定在她的葬禮上缺席;幽助的第一個孩子出世,飛影同樣漠視了電話那端方為人父的幽助開心的邀約…。無論這世界如何變遷,飛影總選擇了不去參與、無加理睬的方式;對他而言,早在藏馬死的那一刻,屬於他的生命之鐘便停下了鐘擺,複雜的齒輪散落一地、不再運作…分崩離析的內部機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他也懶得去清理--那都已沒有必要。

時光匆匆的腳步彷彿於待在南野家的飛影與藏馬的骨灰罈之間停下了它的例行逡巡。

然而,這並不代表火妖的日子就是如此地寂寞難當。除了偶爾回憶起無謂的傷心往事之外,飛影將大部分時間都丟擲在花園裡藏馬所培育的異種薔薇上;只不過,瘋狂的火妖以自己的鮮血去餵養這批貪婪無饜的嬌美蓓蕾;它們以急速向上生長的莖條、猛冒著宛若渴求更多甜美的花芽來回饋飛影的慷慨餽贈。"簡直像寄生蟲一樣!!"飛影有時會這樣想著,但他也同時承認:"…藏馬其實跟它們也差不了多少…"

為什麼會這樣想,飛影並不知道,他只是直覺上便這樣認為--藏馬是他生命中的心魔、一個無法去除的毒瘤,愛上那隻狐狸簡直就是得了無藥可救的絕症;那嫣紅的身影、溫柔的笑容、眼中如早春新綠小麥的青碧火焰…無時無刻不分泌致命的毒素去啃噬著、撕咬著他幾近崩潰的理智;藏馬的一切像無孔不入的水銀滲透進他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每一個細胞之中,讓往昔殘忍凶暴的無情火妖嚐到摧枯拉朽的錐心苦楚,有時還痛得恨不得馬上死去…

…那又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還要過著這麼悲涼的日子?…為什麼不去尋求一個永恆的休憩?…

「不…」他不能將自己的生命就這樣了結掉--藏馬的心願、自己的誓言與承諾--著實將飛影和人世間的羈絆給緊緊束縛住;他不是沒想過掙扎、反抗的可能,只是固執的火妖無法違背那對著所愛之人發下的誓言。雖然目前過得失意不堪,但飛影自覺他至少還能擁住這份藏馬施捨的殘缺幸福,這對他來說已是相當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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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飛影不願搭理世間一切,但當靈界有任務時,幽助和桑原都還能見到他的人影;但是,出現在他倆面前的已非囊昔會為了一句不得體的話而與眾人鬧得不可開交的任性小火妖,反而是一個為了填補因藏馬逝去而遺下的空缺,變得沉穩且睿智、冷靜的飛影。他的這種轉變讓幽助等人傻了眼,但他們也只能認為這是因為藏馬的死對飛影的打擊太大所致。

宛如悲劇必得再度重演;於某次關於魔界的任務裡,走散的三人於幽助桑原好不容易發現彼此後,卻掌握不到那隻高傲火妖的行蹤。

倆人在廣漠的魔界倉皇尋找著他們的朋友,但總是徒勞無功;然而,當穿越一座灌木林子時,某種不祥的預感忽地湧上桑原心頭,他趕忙拉了幽助便往靈界拔腿奔去。

急速趕路的倆人並沒有發現:身邊一叢吸血薔薇上死命纏著條繫著冰淚石的細小鍊子;他們同時也沒有察覺:被荊棘與落葉所密密遮掩的地面上,躺著另一顆渾圓的小石子…就像是滑過天巔的星子淚痕一樣…不住散放著瀅黯清冷的微淡光輝…

…還帶著孤淒的絕望和一絲…

…不為人知的冀求。


<待續>


後記:
這是〈未殘缺〉三部曲的最終篇,樿原本是想說就讓〈落拓印〉給劃下一個好結局就算了;但是,迫於室友們的"施壓",所以有了此篇的誕生。(對不起那兩個多災多難的主人翁了…|||||||…)
春假時,樿到了陽明山賞花。可惜那天下雨,淒迷清冷的空氣再配上混著泥濘的落花;〈盡華色〉的構想就由此而來了。
啊!對了,樿找到打工的機會囉∼不過卻無法自由自在地旅行去呢!(坐在辦公桌前,當個OL式的花瓶罷了……唉∼)


200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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